數學發展的主流並不像以往有些西方數學史家所描述的那樣隻有單一的希臘演繹模式，還有與(yu) 之平行的中國式數學……

■本報記者 王劍

數學是中國古代最發達的科技門類之一，中國古代數學在世界古代數學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鮮明的特色。前不久，《中國科學技術史·數學卷》獲第四屆郭沫若中國曆史學獎一等獎。《中國科學報》記者采訪了該書(shu) 主編、中科院自然科學史所研究員郭書(shu) 春。

《中國科學報》：您主編的這部書(shu) 有何特色？在學術上的進展體(ti) 現在哪些方麵？

郭書(shu) 春：這部書(shu) 是近百年中國數學史研究成果的全麵總結，既汲取了以往同類著作的長處，又有不同的特點。首先是關(guan) 於(yu) 中國數學史的分期，近一個(ge) 世紀以來，學術界有各種不同看法。我們(men) 讚同錢寶琮的思想，認為(wei) 數學史的分期應以數學內(nei) 部的發展為(wei) 主要依據，同時考慮相應時期的社會(hui) 經濟、政治的變革和思想、文化背景，因此，我們(men) 結合30餘(yu) 年來中國數學史研究的新成果，將中國數學史分成6個(ge) 時期。

其次是尊重並認真研讀原始文獻。這本來是對數學史工作者的起碼要求。但是，不客氣地說，一個(ge) 世紀以來，不認真研究原始文獻，對古文進行曲解，隨意刪節、篡改，在數學史研究和著述中並不鮮見。

第三，本書(shu) 力圖探索各個(ge) 時期數學的發展與(yu) 當時社會(hui) 經濟、政治、思想、文化的關(guan) 係。

第四，本書(shu) 重視中國古代數學理論的探討。有一種非常流行的看法是，中國古代數學中沒有形式邏輯，尤其沒有演繹邏輯。推崇中國古代數學成就的學者也未能免俗。比如李約瑟說：“在從(cong) 實踐到純知識領域的飛躍中，中國數學是未曾參與(yu) 過的。”所謂成就都是經驗的積累，沒有推理和證明，總之，是沒有數學理論。這種看法並不正確。說中國古代數學重視實際應用是不錯的，但由此認為(wei) 中國古代數學沒有理論，就失之於(yu) 偏頗了。

《中國科學報》：中國古代數學史研究在中國古代科技史研究中占有什麽(me) 樣的地位？

郭書(shu) 春：中國數學是世界數學的一個(ge) 重要組成部分，在公元前3~1世紀至公元14世紀初一直居於(yu) 世界數學的先進水平。係統總結中國古代數學及其向現代數學的轉變，不僅(jin) 能促進對中國曆史和世界數學史的了解，而且有助於(yu) 闡明中華科技在世界科技史上的崇高地位，激發我國當前在科技上的自主創新。

學術界包括數學界有相當多的人對中國古代數學有偏見。中國傳(chuan) 統數學在上世紀初中斷，中國數學全盤西化，這是曆史的進步。但是也出現某些問題，比如把中國傳(chuan) 統數學的某些優(you) 秀思想和方法丟(diu) 掉了；又如相當多的人同時接受了西方中心論的偏見，認為(wei) 中國古代數學落後。還有人阻撓、反對研究中國數學史，對中國古代數學並不了解，就全盤否定。

《中國科學報》：西方數學史家克萊因在《古今數學思想》中曾提到中國古代數學“對世界數學思想的主流沒有重大的影響”，對此您怎麽(me) 看？

郭書(shu) 春：文藝複興(xing) 之後，歐洲發生了資產(chan) 階級革命，躍居世界的前列，並向亞(ya) 非及美洲擴張，使他們(men) 養(yang) 成了歐洲中心論思想，加之近代中國數學落後，西方人一般鄙視中國古代數學。當他們(men) 從(cong) 日本學者三上義(yi) 夫的書(shu) 中知道了中國古代數學的許多成就時，由於(yu) 他們(men) 固守西方中心論或其變種，便不顧起碼的編年史，也不要任何證據，就說中國數學是從(cong) 巴比倫(lun) 、希臘甚至比中國晚出的印度等地傳(chuan) 入的。他們(men) 編著的數學史著作，大都根本不提中國古代數學，甚至將中國與(yu) 日本、瑪雅的數學一道列入“對於(yu) 數學思想的主流沒有重大的影響”而略而不論。

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1900~1995）根據自己以及李儼(yan) 、錢寶琮、嚴(yan) 敦傑等學者的中國數學史的研究成果指出，在數學上，“在公元前250年到公元1250年之間，從(cong) 中國傳(chuan) 出去的東(dong) 西比傳(chuan) 入中國的東(dong) 西要多得多”，批駁了中國古代數學源於(yu) 古巴比倫(lun) 、古希臘和印度的謬說。中科院院士吳文俊關(guan) 於(yu) 中國傳(chuan) 統數學特征的論述，為(wei) 從(cong) 理論上回答什麽(me) 是世界數學發展的主流，徹底解決(jue) 中國傳(chuan) 統數學屬不屬於(yu) 世界數學發展的主流的問題開辟了道路。

吳文俊指出：“在曆史長河中，數學機械化算法體(ti) 係與(yu) 數學公理化演繹體(ti) 係曾多次反複互為(wei) 消長交替成為(wei) 數學發展中的主流。”這就從(cong) 理論上回答了什麽(me) 是世界數學發展主流的問題。數學發展的主流並不像以往有些西方數學史家所描述的那樣隻有單一的希臘演繹模式，還有與(yu) 之平行的中國式數學，而就近代數學的產(chan) 生而言，後者甚至更具有決(jue) 定性的（或者說是主流的）意義(yi) 。正是以中國數學為(wei) 其源頭和重要組成部分的東(dong) 方數學，包括數學方法和用數學解決(jue) 實際問題的傳(chuan) 統，傳(chuan) 到歐洲，與(yu) 發掘出來的古希臘數學相結合，促使數學模式和數學觀的改變，從(cong) 而開辟了文藝複興(xing) 後歐洲數學的繁榮。

《中國科學報》 (2013-01-28 第5版 思想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