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讓外國人跟著中國人跑”——對話著名數學家吳文俊院士

９５歲的吳文俊光腳穿皮鞋在家走動，說這是懶人最好的鍛煉方法。他滿頭銀發徑直豎著，胖胖的臉上架一副眼鏡，高興(xing) 時脖子一縮，笑了。

眼前這位“老頑童”是中外公認數學大家——３７歲憑借在拓撲學上的傑出成就，與(yu) 華羅庚、錢學森一起獲得首屆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３８歲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上世紀７０年代開始攀登數學機械化的高峰；世紀之交，捧得首屆國家最高科技獎……

吳老哪年與(yu) 夫人陳丕和結婚都記不得了，卻對數學界的那些事念念不忘。一個(ge) 夏季午後，新華社記者獨家對話這顆數學“巨腦”。

中國數學夢

問：數學界您最關(guan) 注的是什麽(me) ？

吳老：我想知道數學界在進行哪些探索，金融數學進展如何，統計和運籌搞得怎樣，西部地區的年輕人申請基金是否困難。

問：您曾與(yu) 陳省身、程民德、胡國定等老一輩數學家共同提出“中國數學要在２１世紀率先趕上世界先進水平，成為(wei) 數學強國”的宏偉(wei) 目標。

吳老：當時還提了“三步走”和具體(ti) 規劃，想把全國數學界動員起來，實現“率先趕上”的中國數學夢。我做夢都在想哪個(ge) 領域趕上去了。搞數學，光發表論文不值得驕傲，應該有自己的東(dong) 西。不能外國人搞什麽(me) 就跟著搞什麽(me) ，應該讓外國人跟我們(men) 跑。這是可以做到的。

現在看，中國數學夢在部分領域已成真。中國人用機械證明定理，全世界都認可。以前認為(wei) ，計算機隻能用於(yu) 計算，現在還能用於(yu) 證明，計算機的作用就更大了。

把自己當機器

問：您怎樣找到“吳方法”的？

吳老：“吳方法”不是我自己叫的，是外國專(zhuan) 家叫出來的。簡單講就是數學機械化，用計算機證明定理，如何從(cong) 假設的方程推出結論的方程。

這不是拍腦袋拍出來的，是費了功夫的。數學是笨人做的，我是笨腦筋。“文革”中，聽說有個(ge) 廠在造計算機，我就去了。見到計算機，我覺得它很了不起，會(hui) 對數學未來發展產(chan) 生不可估量的影響。差不多６０歲開始，我天天上機房，從(cong) ＡＢＣ學起。

為(wei) 了證明定理，我用最笨的辦法——把自己當作機器，一步步手算，不記得算了多少行，最後算成了。先證特殊情形，再證一般情形，說明計算機可以證明定理。

最佩服的人

問：您最佩服的人有哪些？

吳老：我的老師陳省身，還有華羅庚、關(guan) 肇直。陳先生對數學貢獻巨大。他教學生不費勁，重啟發，培養(yang) 的學生不少已是國際知名的數學大師。在他指導之下，我體(ti) 會(hui) 到研究工作首先要確定有意義(yi) 的方向；其次要仔細考慮方法。陳先生古稀之年回國，帶領我們(men) 實現數學強國的夢想。

華先生對中國的數學大有貢獻。早期，搞數學的人看不上計算機，他很早就看到計算機的重要作用和對數學研究的重要性，這很了不起。我還要感謝關(guan) 先生，他創建了係統所。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幫助不少年輕數學家成才，原來數理學部的許忠勤自己也７０多歲了，還經常來看望我。

人生的道路曲曲直直，幫過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複興(xing) 古代數學

問：您為(wei) 何推崇中國古代數學？

吳老：中國古代數學簡單明了，有它的一套。你不可想象中國人的祖先創造出了非常適合應用於(yu) 計算機的數學。

有本著作《九章算術》。術，就是講方法。比如求最大公約數，書(shu) 裏核心就一句話：以少減多，求其等也。大數減小數，一步步減下去直到兩(liang) 邊相等，就得到兩(liang) 個(ge) 數的最大公約數。還有方程章，古人想到了正負數，說明中國人的抽象能力高人一等。

中國古代數學所蘊涵的數學機械化思想，對信息時代的數學現代化發揮著重大作用。中國古代數學不但要振興(xing) ，還要複興(xing) 。

古代數學書(shu) ，值得進一步學習(xi) 挖掘。有些書(shu) 失傳(chuan) 了。我認為(wei) ，應該對地方誌進行收集、整理，會(hui) 有新發現。

眼界與(yu) 創新

問：您對年輕學者有何期望？

吳老：興(xing) 趣廣泛一點，思想開闊一點，不要局限在ＡＢＣＤ，加減乘除。搞數學的也可以研究曆史。年輕人要有獨立的思想、看法，敢於(yu) 超越權威，不能人雲(yun) 亦雲(yun) 。

問：您如何看待創新？

吳老：陳省身先生說，你學習(xi) 前人的東(dong) 西，就是欠了的債(zhai) ，一定要通過自己創造新的東(dong) 西來還債(zhai) 。年輕人不能隻學習(xi) 前人的東(dong) 西，關(guan) 鍵要提出自己的思想和見解，這就是創新。創新要突出“新”，年輕人不要追求發表多少論文，要考慮你的工作有沒有創造。

好奇，故我在

問：您７０多歲時還坐過山車？

吳老脖子一縮，又樂(le) 了：那是不知厲害，上去以後簡直要命了。當時在香港開數學家大會(hui) ，我做完大會(hui) 報告就跑到公園。工作人員不讓坐，我說自己身體(ti) 好得很，不到７０歲，騙了一下混進去了。

問：平日做點什麽(me) ？

吳老：看小說，主要是曆史小說。像瑪雅民族的曆史，突然中斷了。我很好奇。前段時間，中國月球車登月了。月球很奇怪，總是半個(ge) 麵孔對著地球，另一麵不知道什麽(me) 樣。

有很多人類不知道但非常重要的東(dong) 西等待研究和發現。